妙趣横生的美文《谈鼠》 茅盾写于1944年

本文摘要：闲谈的时候偶然也谈到了老鼠。特别是瞥见了谁的衣服和皮鞋有啮伤的痕迹，话题便会自然而然的转到了这小小的专过夜生活的动物。这小小的动物群中，或许颇有些超级的手艺匠：它会把西装大衣上的胶质钮子修去了一层边，四周是那么匀称，人们用工具来做，也不外如此；女太太们的梆硬的衣领也经常是它们显本事的场所，它们会巧妙地揭去了这些富于浆糊的衣领的里边的一层而不伤及那体面。

闲谈的时候偶然也谈到了老鼠。特别是瞥见了谁的衣服和皮鞋有啮伤的痕迹，话题便会自然而然的转到了这小小的专过"夜生活"的动物。这小小的动物群中，或许颇有些超级的"手艺匠"：它会把西装大衣上的胶质钮子修去了一层边，四周是那么匀称，人们用工具来做，也不外如此；女太太们的梆硬的衣领也经常是它们显本事的场所，它们会巧妙地揭去了这些富于浆糊的衣领的里边的一层而不伤及那体面。可是最使我惊佩的，是它们在一位朋侪的黑皮鞋上留下的"杰作"：这位朋侪刚从东南沿海区域来，他那双八成新的乌亮的皮鞋，一切都很正常，只有鞋口周围一线是白的，乍一看，还以为这又是一种新型，鞋口镶了白皮的滚条，——然而不是！对于诸如此类的小巧的"手艺"，我们也许还能"诙谐"一下，——虽然有时也实在使你"啼笑皆非"。

惋惜它们喜欢这样"费厄泼赖"的时候，并不太多，最通常的，倒是集恶劣之大成的作法。例子是不怕没有的，例如：因为"短被盖"只顾到头，朋侪A的脚趾头便被看中了，这位朋侪的睡劲也真好，模模糊糊地，想来至多不外翻个身而已，第二天套上鞋子的时候这才以为不是那么一回事，急遽检查，原来早已血污斑驳。

朋侪B的不满周岁的婴儿大哭不止，渴睡的年轻的母亲抚拍无效，点起火一看，这可怕坏了，婴儿满面是血了，揩干血，这才看清被啮破了鼻囱了。为了聚敛脚趾头上和鼻孔边那一点咸咸的工具，竟至于使被聚敛者流血，这是何等的蛮横，然而使人听了发指的，另有下面的一件事。

在K城，有一位少妇难产而死，遗体在太平间内停放了一夜，第二天发现缺少了两颗眼珠！“鼠窃"这一句成语，算是把它们的善于偷偷摸摸，偷偷摸摸，永远不能灼烁正大的特性，形貌出来了。然而对于弱者，它们也是会有其胆的。它们敢从母鸡的温暖的翅膀下强攫了她的雏儿。

这一只可怜的母鸡，抱三个卵，花了二十天光阴，她连吃也无心，肚子下的羽毛也褪光了，憔悴得要命，却只得了一只雏鸡，这小小的工具一身绒毛似乎还没大干，就啾啾的叫着，在母亲的大翅膀下钻进钻出，洒几粒米在它眼前，它还不知道吃，而疲惫极了的母亲咕咕地似乎在教诲它。可是当天晚上，母鸡和小鸡突然都叫得那样惨，人们急遽赶来照看时，小鸡早已不见影踪，母鸡却蹲在窠外地上，——今后她死也不愿再进那窠了。其实鸡们平时就不愿意伏在窝里睡觉，孵卵期是破例。

平时它们睡觉总喜欢蹲在什么竹筐子的边上，这或许是为了预防老鼠。因此也可想到为了孵卵，母鸡们的不避危险的精神有何等伟大！江南养鸡都用有门的竹笼，这对于那些惯会放臭屁来自救的黄鼠狼，尚不失为有效的防御工事，黄鼠狼的躯干大，钻不进那竹笼的小方格。可是一位江南少妇在桂林用了同样的竹笼，却反自制了老鼠；鸡被囚于笼走不开，一条腿都险些被老鼠咬断了。但只管是何等强横，对于"示众"也还知道恐惧。

捉住了老鼠就地钉死，暴尸一二日，听说是颇有"警告"的效力的。不外这效力也有时间性，我的寓所里有一间长不外四尺宽二尺许的小房，因其太小，就用以储放什物，其中也有可吃的，都盖藏严密，老鼠其实也没法吃到，然而老鼠不愿断念，每夜都要惠顾这间小房。

墙是竹笆涂泥巴的墙，它们要穿一个孔，实在容易得很。最初我们还是见洞即堵，用瓦片，用泥巴，用木板，厥后堵住了这里，那里又新穿了更大的洞，弄获得处千疮百孔，这才从防御而转为进攻。我们安设了老鼠夹子。第一夜，到了照例的时光，夹墙中果真照例蠢动，听声音就知道是一头相当大的家伙，从夹墙中远远地奔来，绝不犹豫，熟门熟路，直奔向它那目的地了，接着：拍叉一声，这目无一切的家伙果真种瓜得瓜。

这以后，约有个把月，绝对平静，但亦只有个把月而已，不能再多。鼠夹子虽已洗过熏过，可再也无用。固然不能相信老鼠认真通灵，然而也不能不佩服它那厉害的嗅觉。

我们特别要试验这些贪婪的小动物反抗诱惑的刻意有多大多久。我们找了最香最投鼠之所好的工具装在鼠夹子上，同时厉行了彻底的"清野"，使除此引诱物外，简直无可得食。一天，两天，没有效；可是第三天已经天亮的时候，我们被拍叉的声音惊醒，一头少壮的鼠子又捉住了，想来这是个耐不住馋的冒失的家伙。

然而这第二回所得的平静时间，只有一个星期。不光嗅觉厉害，老鼠或许又是多疑的，而且警醒心也提得相当高。

鼠药因此也不能绝对有效，除非别无可食之物，鼠们未必就来上当；特别是把鼠药放在特制的食物中，什九是徒劳。扫荡老鼠似乎是个社会问题，一家两家枝枝节节为之，决不是措施。记得前些时候，报上载过一条新闻，伦敦的警员和市民互助，举行了大规模的扫荡，全市于同一日发动，计用去鼠药数万磅，粮食数吨，厨房，阴沟，一切阴暗角落，全放了药，效果得死鼠数百万头。数百万这数目，不知占全伦敦老鼠总数的几分之几，数百万的数目虽然不小，但说伦敦的老鼠全部毒死，恐怕也不近事理。

自然，鼠的放肆是会因此一举而大大淘汰的，不外这也恐怕只是一时而已。似乎凡有人类居住的地方就不会没有偷偷摸摸的又狡诈贪婪的丑类。所差者，水平而已。

报上又登过一条消息：重庆市卫生政府特地设计了防鼠模范修建。我们可以相信这种模范修建会比竹笆涂泥巴的衡宇要好上几百倍；然而我们却不敢相信这样一道防线就能盖住了老鼠侵略的凶焰，当四周都是老鼠繁殖的好场所的时候，一幢好的屋子也只能相当的淘汰鼠患而已。

老鼠是一个社会问题，没有市民全体的总发动，一家两家和鼠斗争，效果是不容乐观的。但这不是说，斗争乃属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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